連日來，新京報記者采訪了國內十多位相關領域專家，並收集了飲用水行業國家標准、地点標准、企業標准共幾十份衛生標准，進行了一一比對。其背後，呈現出中國瓶裝水行業標准亂象。
在公衆的認知中，瓶裝水應該比自來水更安全。然而，瓶裝飲用水的國標中，水質指標僅有20項，相比之下，自來水的標准中水質指標有106項;而一些病菌和微生物指標，也被認爲瓶裝水的標准寬松于自來水。
國內多地出現了“天然山泉水”等新地点標准，與“天然礦泉水”一字之差，但在礦物質指標上卻與後者相差甚遠。
另外，印刷在每瓶水上，理應公開告訴消費者的企業標准，卻成爲“商業機密”，新京報記者向雀巢、可口可樂、康師傅和統一等多家知名企業發函要求查看其企業標准，均遭拒絕。
同時，新京報記者采訪發現，在標准背後，一個標准的確立，更改，消失更有諸多疑問。標准的背後有著行業巨頭、利益集團不同程度的“參與”。
看似清澈晶莹的瓶裝水中，有多少不爲公衆所知的秘密?
【國標之疑】
瓶裝水標准不如自來水?
指標總數少，汞、甲醛等毒理指標缺失，大腸菌群的指標似乎略高于自來水……這樣的瓶裝水國標是否低了些?
瓶裝水指標數目少于自來水
黃越是北京的一名“白領”，初來北京時，他發現這裏的自來水水垢比家鄉重很多，懷疑自來水質量不過關，他一直堅持飲用各種瓶裝水。
然而，今年4月，一則關于農夫山泉的標准不如自來水標准的報道讓他頗爲吃驚，從那時起，他開始留意各種瓶裝水的具體名稱和標准號，卻被“天然水”、“山泉水”、“礦物質水”、國標、地標、企標等一大堆概念和名詞搞得一頭霧水。
瓶裝水的標准终因此怎樣的，是否确实比自來水安全?隨著農夫山泉“標准風波”的不斷發酵，黃越的問題也成爲了很多人的疑問。
在我國，關于包裝飲用水，目前已有4份國標，其中一份名爲《GB19298瓶(桶)裝飲用水衛生標准》的國標(以下簡稱“瓶裝水國標”)適用範圍最廣。
4月19日，國家衛生計生委表达，除天然礦泉水和飲用純淨水已有明確的國家標准外，其他包裝飲用水均需适合瓶裝飲用水衛生標准。
新京報記者將這份國標與自來水國標進行對比，發現了諸多疑問。
首当其冲的，是水質指標的数目。在很多人认知居中，瓶装水应当比自来水更加干净、安全，但在《桶(瓶)装饮用水卫生标准》(GB 19298-2003)中，水質指標仅有21项，远远少于自来水国标(生活饮用水卫生标准GB 5749-2006)中的106项。
诸如汞、银、四氯化碳、甲醛在内的毒理性指标，以及pH值、硬度等较为常见的水質指標，都未出现在瓶装水国标中。
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環境所的一位專家對新京報記者表达，指標數目少于自來水，是因爲“瓶裝水的源水來自于自來水，因此在自來水檢測過之後，某些項目上，瓶裝水應該不需要進行檢測。”
新京報記者查閱標准發現，瓶裝水國標的確要求原料用水适合自來水國標的規定，但隨著行業的不斷發展，諸如農夫山泉之類的“天然水”，已並非使用自來水作爲源水。
瓶裝水標准滞后
在指標數目之外，瓶裝水國標似乎也比自來水更寬松。
瓶裝水國標中大腸菌群指標爲MPN/100ml≤3，而自來水國標中則要求不得檢出。
浙江大学食品与营养系传授，博士生导师叶兴乾此前在一篇论文中研究认为，国家瓶裝水標准对微生物的要求相对较低，甚至低于自来水国标。
中疾控环境所的专家告知新京报记者，这是两种不同的检测方法所致。“以前检测菌群是比照旧式的苏联标准，取1L水检测，不得超过48个菌，尔后世界卫生组织改进了检测方法，取100ML水，居中不得验出。”该专家说，世卫组织更新了检测方法之后，自来水的标准立刻更新，而瓶裝水標准未更新。
“這事實上是瓶裝飲用水標准滯後，我們應該向國際看齊。”北京市礦泉水委員會常務副會長王繡燕說。
瓶裝水自來水國標涉及部門不同
清華大學環境學院副院長、飲用水安全研究所前所長劉文君表达，這樣的局面反映出，我國在標准制定、中文产品監管等方面還有一定的問題。
中疾控環境所的專家介紹說，自來水國標的出台涉及多個部門，2006年修訂的自來水國標，由衛生部和國家標准化管理委員會牽頭，聯合水利、環保、疾控等方面的相關單位协同修訂。
而瓶裝水標准主假如原中国疾控中心食品所牵头制定，涉及的部门要紧在卫生系统，起草单位还包括了一家企业。
关于瓶裝水標准不如自来水的质疑，国家食品安全风险评估中凶盎位担负人向新京报记者称，“这很庞大。几句说不清”。
新京報記者向國家食品安全風險評估中心提出采訪要求，至截稿時未获得回複。
【地標之惑】
山泉水地点標准林立
一些地標未及時更新，與國標發生了沖突;而另一些地標中的“新概念”，容易對消費者造成誤導。
山泉水概念疑惑消費者
在此前的農夫山泉“標准風波”中，農夫山泉所參照的浙江省地点標准(地標)，明顯不如自來水國標，遭輿論诟病。迩来浙江省衛生廳發文稱，地標中的安全相關指標不得與國家標准相違背，認爲農夫山泉所參照的浙江省地標應“自行廢止”。
本應5年前“自行廢止”的浙江地標，被企業使用多年，相關企業和部門是否存在失職甚至違法行爲?國內還有多少這類失效地標還在被企業采用?新京報記者就此向國家食品安全風險評估中心了解，該中心回應稱，中心不負責監管工作。
新京報記者收集了十多份地点標准。發現包裝水地標中，“天然泉水”概念正在各地悄然興起。
截至目前，已有包括雲南、貴州、湖南、廣東、河北在內的多個省份出台“山泉水”地点標准，有的名爲“天然泉水”，有的則名爲“天然山泉水”。事實上，國家早已制定了“天然礦泉水”的國標，地点紛紛訂立“山泉水”地標，是何原因?
“變換名稱裏的一個字，對企業來說可以降低太多的成本。”中國礦泉水聯合委員會秘書長廖雷對新京報記者表达，礦泉水的國家標准是國土資源部牽頭制定的，對于企業來說，瓶裝水上要想印“天然礦泉水”5個字，需要有采礦資質的審批，另外還要對開采地的水源進行春夏秋冬4次檢測。在他看來，企業熱捧“山泉水”，有傍礦泉水，疑惑消費者嫌疑。
山泉水地標不如礦泉水國標
對比已公開的“山泉水”地標與“天然礦泉水”國標，其中“山泉水”與“礦泉水”雖然只有一字之差，礦物質的含量卻存在多處不同之處。
天然礦泉水國標中規定了8項礦物質的最低含量，企業生産的礦泉水至少要有一項達標，方能稱之爲“天然礦泉水”。
相比之下，一些山泉水地標對于礦物質含量的要求更爲寬松。例如，河北省天然泉水地標(DB13T1269-2010)中列出了5項礦物質的界限指標，但其中4項低于礦泉水國標。例如該地標中鋅的界限指標爲不低于0.05mg/L，而國標中的這一指標爲不低于0.20mg/L，相差4倍。類似的情形在貴州等地的“山泉水”地標中也存在。
另一些省份的山泉水地標，則沒有對礦物質界限指標作出說明。例如，廣東飲用天然山泉水地標(DBS44001-2011)和雲南的山泉水地標(DB53/118-2009)中，都沒有礦物質界限指標。專家認爲，沒有礦物質界限指標的所謂山泉水，和一般自來水無異。
中國飲料工業協會副秘書長李羽楠曾解釋“天然泉水”概念，認爲除礦物質含量不需要天然礦泉水那麽高外，其他各項和天然礦泉水一致。而目前雲南、貴州制定的“山泉水”地標中，毒理指標中重金屬和微生物指標高過礦泉水國標。礦泉水國標規定，镉的含量應不超過0.003mg/L，但這兩份地標均放寬至0.005mg/L。
在微生物上，包括雲南、貴州和湖南省瓶裝飲用天然泉水地点標准，其大腸菌群總數限制上均爲MPN/100ml≤3，而“礦泉水”國標中爲MPN/100ml≤0。這些地標不僅不如天然礦泉水，甚至不如自來水。
企業參與制定地標
“像這樣的地点新型飲用水概念標准，多爲地点企業推動出台，背後有他們自己的利益在裏面。”廖雷說。
新京報記者發現，這些地点標准的制定大多都有企業的參與。例如雲南的那份地標，起草單位包括了雲南大山飲品有限公司、雲南太空天天然飲料有限公司在內的5家瓶裝水企業;廣東的山泉水地標也有廣東鼎湖山泉有限公司等3家企業的參與。
【企標之謎】
“商業機密”背後存質量隱憂
與公開可查的國標、地標相比，大多數的企業標准都被宣稱爲“商業機密”。這些攸關公衆健康的數據，媒體、公衆無從知曉。
新京報記者在北京調查市面上公開售賣的瓶裝水發現，占據要紧市場份額的十多種瓶裝水品牌中，有三分之一是執行企業標准。
企業拒絕公開企標
中國消費者協會律師團團長邱寶昌介紹說，對于沒有國家標准、行業標准和地点標准的工業中文产品，各企業可以根據安全、衛生要求制定企業標准，並且企業標准必須高于國家標准或行業標准。
新京報記者向雀巢、統一、可口可樂、康師傅等知名企業提出公開企業標准，上述三家公司均表达相關中文产品适合國家標准，同時以企業標准涉及商業機密爲由，拒絕公開企業標准。
事實上，《食品安全法》第26條規定，食品安全標准應當供公衆免費查閱。
律師邱寶昌認爲，企業標准作爲一個生産的基本指標，並不涉及其生産環節的工藝流程和商業機密，並且已經明確標注在其生産中文产品包裝之上，如果消費者有意願了解中文产品資質，法律上，企業有義務向消費者公開生産標准。
企標可靠性存疑
新京报记者通过其他途径获得一份可口可乐云南公司的矿物质水企业标准(Q/KKK 0003 S-2009)，标准由该公司发布，自2025-04-19日起实施，并已在云南省卫生厅备案，备案期从2010年1月至2013年1月。
標准顯示，該企業的礦物質水，是以純淨水爲原料，人工进入硫酸鎂，氯化鉀制成。
相對瓶裝水國標，該企業標准缺少“總α放射性”、“總β放射性”指標;另外，作爲瓶裝水重要毒理指標的镉(镉損害肝和腎髒，對人體危害嚴重)，該標准裏也沒有。在記者獲取的另一份標准中，大連半島山泉飲品廠出台的礦物質水企標中，明確對镉的含量做出了限制，mg/L≤0.005，與瓶裝水國標雷同。
不願具名人士對新京報記者稱，镉是重要的水體汙染物，近年雲南多地爆發镉汙染事件。
同時，相比自來水國標，可口可樂的這份企業標准也沒有汞，鉻，氰化物，甲醛等限制指標。而大腸杆菌一項，也比自來水低。
【標准之亂】
部分礦物質水用自來水添加制造
複雜的標准體系看似覆蓋了所有的包裝飲用水，但由于分類方法不同，相互間還是出現了交叉和空白。
5個國標分類混亂
目前中國關于飲用水的國標共有5個。除自來水標准外，余下4個國標均爲包裝水標准。
其中，從中文产品分類，有“天然礦泉水”國標和“純淨水”國標，余下所有包裝水均被納入瓶裝水國標範圍。
這樣的標准體系看似覆蓋了所有的包裝飲用水，但由于分類混亂，相互間還是出現了交叉和空白。
以矿物质水为例。新京报记者猎取的几份矿物质水企标中显示，部分是基于纯净水国标制订，部分则是参照了瓶装水国标。如此一来，尽管都叫“矿物质水”，但在的确工艺流程和水質指標上，不同企业之间却大相径庭。
例如，上述可口可樂雲南公司的礦物質水標准，其中文产品水源是純淨水，中文产品的標准制訂參照了純淨水國標;而大連半島山泉飲品廠企業標准(Q/DBD0002S-2012)顯示，他們的礦物質水水源是自來水，並非純淨水，該企業標准中的各項指標，也大多參照瓶裝水國標。
這意味著，同樣是所謂的礦物質水，有的是用純淨水进入食品添加劑制成，有的則是用自來水添加。
缺少統一的瓶裝水國標
飲用水管理上的標准之亂，已引起了一些部門和專家的關注。
據悉，相關主管部門曾希望通過一個國標囊括市面上能買到的各類主流水種。早于2011年，《食品安全國家標准包裝飲用水》征求意見稿已在業內下發，希望替代瓶裝水國標，並將山泉水、礦物質水等中文产品納入“包裝水”的定義中一起進行監管。不過，該國標在征求意見後，目前尚無下文。
北京保護健康協會健康飲用水專業委員會主任趙飛虹說，國際食品法典對瓶裝水只有兩個標准：礦泉水和其他瓶裝水。清華大學環境學院副院長劉文君也表达，瓶裝水的國標“應該統一”。
中國礦泉水聯合委員會副會長王繡燕認爲，我國目前缺少一個高效的審核、更新、修改的機制。她建議，有關部門應成立一個獨立的第三方標准審核委員會，由固定的專家參與，提高修改審批和更新各種飲用水標准上的功效。
【檢測之疏】
重金屬等指標半年檢測一次
瓶裝水出廠前，大多只檢測感官、微生物等指標，對于重金屬、有機物等更多的指標，往往半年才檢測一次。
只檢測少數標准
即使這些企業標准都适合國家規定，出廠的中文产品能否真正合格，也存有疑問。
以可口可乐云南公司的上述企业标准为例，该企标规定了22项水質指標，但在产品出厂前，并非22项指标全都一一检测。例如企标中严格限制的砷、铅、溴酸盐等重金属指标，只是作为“型式检测”，半年检测一次，或是在更改配方、更换设备等情况出现后才必须进行检测。
在記者獲得的多份企標中，關于檢測，大多是類似的情況。很多企業在中文产品出廠前，只需檢測感官標准、微生物指標等少數幾項。
廣東一家飲料生産企業的品控室負責人告訴新京報記者，大多數飲料企業的生産基本上以“不吃壞肚子”爲標准，因此對于微生物指標的把控最爲嚴格，而其他諸如重金屬、有機汙染物等方面的檢測，大多數企業都沒有檢測能力，只能时限向質監部門送檢。
趙飛虹說，國家對于作爲瓶裝水企業的實驗室要求很簡單，一般只需要配備做檢測生物的顯微鏡，濁度儀等等就可以。只有一些大企業才也许配備比較高級的儀器。
瓶裝水質量堪憂
中國地質科學院一位不願具名的學者向新京報記者介紹，目前市場上諸如礦物質水，天然水都存在一定質量隱憂。他認爲，礦物質水是人爲添加礦化劑，能不能添加，添多少，缺少研究。
張書芳，河南省疾病預防控制中心公共衛生研究所所長。他對市場上瓶裝飲用水溴酸鹽(潛在致癌物)含量進行了調查。結果顯示，礦泉水的合格率僅50%，礦物質水合格率爲66.7%，山泉水爲71.4%。
目前中國市場上包裝水整體質量如何?新京報記者就標准、檢測等相關問題向國家食品安全風險評估中心、中國飲料工業協會等部門和機構發出采訪函，截至發稿時，這些單位尚無回應。
拿著手中的瓶裝水，黃越有点遲疑，自己天天喝的瓶裝水，能保證是安全健康的嗎?他希望有一天，自己不用再研究國標、化學元素等專業問題。（來源:新京報）
